
桂花开了该做糕
□ 唐筱毅
风一吹,桂花的香就飘过来了。
不腻人,清清爽爽的,还裹着点露水的凉,往鼻子里钻,绕着不肯走。外婆家门前两棵桂花树,粗得很,我和表妹、表弟手拉手才能抱住。起先,枝头上就星星点点挂着几朵黄,没几天功夫,好家伙,全白了。哦不,是黄澄澄的,像谁把金芝麻全撒树上了。
“桂花开透啦,该做糕咯!”外婆站在树下喊,声音被风吹得晃晃悠悠。
拣桂花得蹲在院子里,阳光晒得暖乎乎的。外婆把桂花倒在竹筛里,一点点挑枯枝碎叶,嘴里念叨:“这花不光香,还能治病呢。”我问她治什么病,她说咳嗽了泡点水喝就好。后来读《本草纲目》,才知李时珍早有记载:“桂花生津、辟臭、化痰”,外婆的经验,原是古已有之。
磨粉得用廊檐下的小石磨,吱呀吱呀,像个老伙计在唱歌。外婆把糯米和粳米泡得发胀,沥干了,一把把往磨眼里添。我抢着推磨,小小的身子压在木柄上,磨盘转得摇摇晃晃,米粉落得断断续续,还总把米撒在地上。外婆跟在我后面拾,拾起来吹吹灰,又放进磨眼,嘴里念叨:“慢些,慢些,粉细了,糕才软和。”磨好的米粉雪白雪白,堆在竹筐里,像堆了一小堆新雪,摸上去松松的,凉丝丝。
拌粉不用秤,全凭外婆的手感。米粉、糖粉、沥干的桂花,放在大面盆里,外婆的手在里面翻来翻去,揉啊搓啊,没一会儿就成团了,攥着是个球,一撒手就散了。筛粉的时候我踮着脚扶着筛子,米粉簌簌往下掉,落在铺了笼布的蒸笼里,蓬蓬松松的。外婆拿竹片把粉抹平,轻轻压一下,切成“米”字格,再抓一把干桂花撒上去,黄的白的,好看得很,恰如李清照笔下“暗淡轻黄体性柔”的雅致。
刚蒸好的糕软乎乎的,咬一口,糯米的甜混着桂花的香,顺着喉咙往下滑,齿颊都是香的。我们抢着吃,烫得直跺脚,舌头伸出来哈气,还舍不得松嘴。外公坐在旁边敲桌子:“慢点儿吃,细嚼才能尝出味。”屋外北风呼呼吹,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,屋里却暖烘烘的,火炉上的白菜豆腐汤咕嘟咕嘟响,混着桂花糕的香,让人心里踏实得很。
现在外婆和外公都不在了,可那两棵桂花树还在。今年秋天,大舅打来桂花,我装在罐子里,密封得严严实实,香味都跑不出来。外甥学校布置了手工家庭作业,要做甜点,我说:“咱们做桂花糕吧。”
磨粉、筛粉、揉粉、上锅,一步步照着外婆的样子来。熟悉的香味漫满屋子,外甥像极了当年的我,抢着推磨,撒了一地米粉,还偷吃桂花,吃得满脸金黄。
他咬着糕问:“舅舅,为什么每年都做这个?”我指着窗外的桂香,没多说。
李清照说“熏透愁人千里梦”,可这桂花糕的香,从来不是愁绪。
月光落在糕上,香里全是旧时光。